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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提前拥有了日历(近作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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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 海

 

 

黄河岸边,我看到熟悉的麦子

熟悉的农家场院

傍晚的风吹着

 

母亲和她的女儿,坐在摊晒的麦堆上

小女孩跪立,搂着母亲的脖子,捋着

母亲的长发。母亲顺从地歪着头

她们有说有笑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甚至不好意思

离她们太近

 

我到过青海。我见过

那里的高山、雄鹰

大江大河的源头

我畅饮过那里的美酒

但没有写下只言片语

 

那个傍晚的风一直吹着

我一直侧耳听着

像沟壑里一只破旧的轮胎

2020.9.11

 

 

 

礼 物

 

 

风俗使然,有人拜树为父

广西壮乡的男童,会选屋后的大树

有人认大樟树为义母

诗人艾青,生辰八字克双亲*

在青海,黄河之源

有人指给我看被奉为圣树的两棵大树

有别于周围的树,它们更高大,更沧桑

两棵树几乎被视为一体

 

我只在纸上画了一棵树

树上,一个又一个小灯笼

仿照秋天挂满蒴果的栾树

纸小了,又换了一张大的

但许愿是一个过时的错误

所以我不称它为许愿树

你可以把这张画折成纸飞机

它只要求晴空、视野开阔之地、一阵风

以及必不可少的,和风一样

自由的双手

2020.9.13

 

*见聂权《世间》一诗所述。

 

 

 

         写吧……

 

 

世事无常,所谓“好运”

就是与“厄运”保持距离

就是。不过是。

足够令人沮丧。也意味着

足够令人狂喜。

肉体的盾牌,显然越小越好

但再小,也逃不过

针孔摄像头。卫星定位仪。

幸运与厄运不过一步之遥

那么也就没有任何一首诗

会离题万里

2020.9.25

 

 

 

日复一日

 

 

你的时间被浪费了

你的生命被贬损

 

你的时间被浪费了

并不意味着,希望终归到来

只是暂时被延缓

 

你的生命被贬损

“有痛苦才有真相”

但这只是一句俏皮话,常常

挂在作恶者的嘴边

 

你的时间被浪费了

也许只是自我贬抑

你太习惯于原谅自己

日复一日,花瓣纷纷掉落

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

2020.10.4

 

 

 

后遗症

 

 

山羊好斗,犄角是各自的武器

虽然都只是小打小闹,彼此伤害

还是在所难免

防患于未然,在它们还是幼崽的时候

羊角就被锯掉

牧场主轻描淡写:手术只需20

麻利,无痛,安全可靠

 

背后的算计无非是产量

羊奶是从乳头上挤出来的,但出自

整个身体

身体中天然的一部分被祛除

它们的性情

会不会悄悄生变?

万一,因为看中同一片草甸

它们遇上了

没有去掉头角的羊群?

——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

——是的。但若以2020年而论?

坏消息接踵而至,荒诞剧应接不暇

但既然再也无人需要羊角号

羊角,要它又有何益

2020.10.5

 

 

 

论“偏袒的母猴”

 

 

母猴有一对双胞胎

她会把喜欢的一只抱在怀里

把不喜欢的一只扛在肩上

当她被狩猎者追捕时,一旦精疲力竭

犹如急促的鼓点戛然而止

怀中的小猴子掉落在地

背上那只猴崽因为紧紧抓住母亲

反而死里逃生

这寓意是,“怀中的小猴子代表世俗欢乐

越抓越抓不住

背上的猴崽代表精神美德

紧要关头不离不弃”*

 

但如果,母猴一胎不止两个

她偏袒的始终如一,怀里还是只有一个

她肩上会有几个幸运儿

能同时紧紧抓住它,免于沦为

笼中之物?

只要稍加怀疑,象征精神美德的

倒更像难以承受之重

自认被命运宠爱的少得可怜

被命运播弄的多如恒河之沙

2020.10.18

 

*见包慧怡《虚实之间的中世纪寓言集》(载《读书》2020年第9期)

 

 

 

       痛 击

 

 

“一个男人在树下睡觉。一只核桃落在他头上

他说:幸亏落在我头上的不是南瓜,要不然

我死定了。”

我跟着影片中的阿富汗小男孩念,念。

 

十多年前,我的一首诗曾这样开头。

 

我妹妹做小工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石块垮塌,她来不及躲闪,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

电话中,一向嗓门洪亮的她,声音都虚弱了

我没法宽慰我妹妹,心里想的是:

幸亏石块只是砸在你腿上,要是砸在你头上呢

为此,我们是否该庆幸:

虽然时运不济,但还不至于山穷水尽?

 

谁愿意把这些写进诗里?我不过是

像那个在树下睡觉的人,被一只核桃砸醒了

醒来喃喃自语一番。

2020.10.22

 

 

 

         瓦尔登湖一景

 

 

小塑料桶、小铲子、勺子

在瓦尔登湖湖滨沙滩上

孩子们三五成群玩沙子

全世界的孩子都喜欢玩沙子

他们蹲下来玩耍的地方,沙子

取之不尽

他们乐于往沙子上浇水

好让松散的变成有形的

他们乐于在沙滩中深刨

直到叫醒沉睡的地下水

这是最初的井水,最初的矿藏

他们乐于让水井变成沟渠

通向更远的地方

他们的欢呼声

无疑是一次小小的庆典

他们的手上、腿上、头发和衣服上

都沾上了沙粒

他们中或许也有人往沙里

悄悄埋藏过什么东西

像我小时候郑重其事做过的那样

 

我不知道的是,沙子没有记性

我略知一二的是,每当风云突变

眉头紧锁的大人物,围在沙盘前

寻找进攻的路线,后撤的路线

反戈一击的路线……无论多少次

推到重来,最后,一定要预留

地堡、密室

 

多舀些水来吧——

多希望这些陈腐的见识,不过是

岁月的磨盘里,咬合的纹路之间

留下的残渣

2020.11.1

 

 

 

无 题

 

 

从前,我安静下来就可以写诗

现在,我写诗以求安静

 

从前,风起云涌

在我看来,一朵云落后于另一朵

现在,雁阵在天空中转向

我看到它们依然保持着队形

 

从前,乱云有泼墨的快意

现在,倾盆大雨也只是一滴一滴

 

从前,我的诗是晨间的鸟鸣

现在,我的诗是深夜的一声狗吠

 

从前,我是性急的啤酒泡沫

现在,我是这样的一条河

河床上的乱石多过沙子,河水

宛如从伤痕累累之地夺路而出

 

从前,我渴望知己

现在,我接受知己成为异己

 

我将学会接受未来

也请未来接受这虚空

面包中的气泡,老树和火山石

空心的部分

2020.11.1

 

 

 

         界 限

 

 

小区院子里,有人边走边唱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空城计》。老戏迷。

夜晚的小区

钢琴、单簧管、萨克斯时有耳闻

有一阵,一支乐队常在露台上排练

他们中有人弹奏中阮

这些琴童、业余音乐人全都是只闻其声

唯一认识的一位

也只是点头之交:美声,男中音

所有那些人都只在各自的房间练习

在户外,如此忘情高歌者会是何人?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放慢脚步,循声而望

远远看到他正从篮球场那边走来

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拐弯,路过幼儿园侧门

那里光线更暗,他干脆驻足不前

就像为了唱到此处:

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

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心。

再拐弯,幼儿园正门

直行,小区大门

隔着通道,我认出那是一位老人

同他的好声腔相比,身形显得单薄

唱得好啊,出门就是路灯高照的街道

我不禁暗自期待:他伫立街头

旁若无人继续一展歌喉: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

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但他戛然而止

那栅栏、那街亭

似乎正是他自我设定的界限

不关乎勇气,不关乎技艺

2020.11.7

 

 

 

         如此苍白的心

 

 

被一本书的名字吸引

——《如此苍白的心》

寻觅未果,小有遗憾

假以时日,终会有缘拜读吧

(即便,它也不是非读不可)

只是念叨起这小说的名字

不免揣度:一颗苍白的心

对应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什么样的人生?

眼前浮现一面镜子

一个羞于内心

变得如此苍白的人

显而易见,脸上

红一阵白一阵

确乎如此,这是否可以视为

找到了一个答案

而一个有了答案的人,或者说

一旦自认有了答案,会不会

变得镇定自若?就像

突然有了先见之明

后来的事,不过是一一印证

最糟糕的莫过于

一个人曾经战战兢兢

最后坦然面对不治之症?

而每一阵缭绕的烟雾

都在循环论证

 

古罗马人开疆拓土

以舟楫从远方运回火山灰

在木质模具中,海水浇注的火山灰

变为坚如磐石的砖块

傲视四方的海港码头、教堂得以奠基

尽管最终,又被海啸摧毁殆尽

那么,可以称为丰饶的是什么

可以称为坚毅的是什么

丰饶且坚毅的又是什么

在篝火旁,人们的脸上

红一阵黑一阵

如果忘却幸福为何物

(当你拥有时它不露声色)

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2020.11.8

 

 

 

从高处飘落的树叶

 

 

微风中白杨窸窣有声

从高处飘落的一片树叶

擦过一片树叶

又一片树叶

一阵轻微的耳语

直到最终掉落地上

一声脆响,似有自嘲的快意

 

从高处飘落的一片树叶

擦过一片树叶

又一片树叶

没有掉落地上

而是被一片树叶接住了

那一瞬间微妙的贴合

暂且留下一个悬念

 

从高处飘落的一片树叶

随风摇曳

没有从任何一片树叶上

擦肩而过

像不忍把坏消息

重复一遍又一遍

 

自然的真理如此生动

没有一片树叶

与另一片树叶完全相似

为何触目惊心,为何闻之色变

2020.11.14

 

 

 

经验之谈

 

 

我对孩子说,你的足球太脏了

像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他满不在乎,“下雨天踢一场

它就会干干净净。”

去年夏天等了很久很久

才等到一场雨

他从球场上回来,浑身湿透

鞋子脏得像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足球果真干干净净,无可挑剔

2020.11.29

 

 

 

         梯子

 

 

有倾斜的梯子

有悬挂的梯子

 

有的梯子很轻,一个人拎起飞跑

有的梯子很重,凡是很重的

我们都说重得像棺材

 

我的外婆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那是她生平最后一次

爬木梯

 

悬挂的梯子晃晃悠悠

用于攀岩,或攻城略地

我只在梦中爬过

 

在没有梯子的地方,有时会搭起人梯

踩在别人的肩膀上,别人

也踩在你的肩膀上

 

我就站在这首诗的底部

仰望都变得奢侈

2020.12.8

 

 

 

诗人跨界

 

 

诗人学习绘画很快就能上手

但学习演奏一种乐器则未必

一种是慢的艺术

一种得有速度,双手并用

 

比起眼睛,耳朵更挑剔

如果衰老,也是始于眼睛

耳朵多半依然灵敏

 

说出心声太难了。勉强

可以临摩心迹。学习绘画吧!

2020.12.11

 

 

 

“躺枪”

 

 

新冠病毒之祸,累及水貂

美国老先生对丹麦青年说

你们扑杀了千万只水貂

何其残忍

丹麦青年才俊

怎忍他人指手画脚

回呛道:干你何事

不就是让中国人

少买了几件貂皮大衣么

2020.12.11

 

 

 

比特犬

 

 

安徽一农户养了两只比特犬

一日,大的一只兽性发作

咬死了小的

又冲着主人狂吠

下巴血淋淋,分不清

血迹和唾液

主人电话求助

火速赶来的特警

开枪将疯狗撂翻

倒地,流血,挣扎

比特犬特异之处在于

两小时内可以毫无痛感

为防后患,特警上前补了一枪

消毒,就地掩埋

干净利落。但没有谁

为此拍手称快

 

咬死朝夕相处的同伴,再没有比它

更凶残的犬种吧

但据说非洲鬣狗排行第一

它们群起而攻之

以弱胜强之道,在于惯用

下三滥一招:掏肛

连猛虎和雄狮

都以走避为上

 

2020.12.12

 

 

 

你总是提前拥有了日历

 

 

日历中的每一天

都平起平坐

最隆重的官方纪念日

不会占据双倍的页码

最悲伤的祭日,只有简洁的标注

或略去不提,视作伤疤

你提前标记了几个日子

阴历日子对应的阳历

有的是祝福,有的是默哀

有的日子无需标记

令你成长之日。再生之日。以及

老去之日。而所有

过去的日子,像老化的海绵

掉渣,然后,化为齑粉

你在老沙发上打盹,梦见

天上的云彩中有一扇窗

窗后,有人举着一把伞

红色的。如果是白色的你不会看见

 

2020.12.16

 

 

 

绝 句

 

 

深夜,独自在阳台上

有时我会按一下打火机

不抽烟,只是看看那蓝色的火苗

古老的火苗。迷惘的火苗。

年轻的火苗。激动如少女的火苗。

一如往昔,它比我更熟知黑暗

一如往昔,在它面前我接不上话

唯有僵硬的骨节偶尔作响

 

2020.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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