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默斯特候车
有的是时间。沉重的行李
暂且放在一边，就成了
一个闲人
每一阵风过，都会吹落花瓣：棠梨、晚樱
五月，新英格兰犹在春天
雨后新晴，适于安坐，适于闭目养神
这里车多，行人少
路人从身边经过，鞋底摩擦路面的声音
像灵魂轻轻落地
似乎从来不会碰翻什么
飞鸟也有落地的时刻
两只麻雀的争斗让人分神
车站的长椅底下，它们缠斗正酣
为使出更大的力气而放弃飞行
宁愿在地面一决胜负
好在它们无意将互啄
升级为你死我活的血战
直到第三只麻雀登场，像一位要人
清一下嗓子
一场争斗暂且平息
这时候，恰逢钟声鸣响
来自对面的小教堂
太庄严，以至于闭目养神像一种特权
太宏亮，以至于像当头棒喝
但见青冥浩荡，众树肃立
散落的花瓣，有如答辩
2018.5.13
为滞留的大雁一辩
越冬的大雁，那些大家伙
从加拿大飞到波士顿
歇脚一个礼拜，继续往南
如今，这些过客
会在波士顿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此乃拜气候变暖所赐
它们在波士顿的日子安逸了
所谓鸿鹄之志，看来只是季候所迫
不过，这何尝不是出于一种敌意
就像被时差所困之人
每当深沉的睡意袭来，其实
是身体的一种敌意
啊，躺下即是吾乡
不辨黑白，不问时日，不计东西
2018.5.19
游瓦尔登湖
——兼致史文华、亦来
湖水清澈，林木高耸
所谓碧水蓝天何其相似
步行绕湖一周
有男士垂钓，有女士游泳
但不成群结队
成群结队的是幼儿园的孩子们
老师随他们走走停停
远远就可以听见
他们欢笑、嬉闹
直升机两度从上空飞过
瓦尔登湖波平如镜
我欣喜于从沙滩上找到薄薄的石片
侧身后仰，打起了水漂
只有一两次
侥幸接近童年的战绩
我那么容易就忽略了自己的失败
而乐于记取
天鹅飞临水面时
那漂亮的滑行激起的水花
惊叹于它的翅膀、双足
与水面之间奇妙的平衡……
而让我乐于相信：
当我们陷入困局中
永远的少年，正翩然归来
2018.5.23
最后的诗
——狄金森故居所见
傍晚的草坪上，松鼠
抬起前腿，做站立状
活像一个小醉鬼
从沉睡中醒来，打量着
恍惚的世界
一棵挂满松果的大松树下
另有一只松鼠
从早上一直到傍晚
只在树根边刨土
看得出，那是一只抱病的松鼠
用尽最后的力气
翻出一块又一块新土
像要从中找出
埋藏过的什么东西
2018.5.26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候机
下午，碧空如洗
一弯下弦月
在巨大的天幕上更显孤独
机场外露天吸烟区
每个人都是五分钟的冥想者
或十分钟
每张长椅上
都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这是冥想者之间的礼让
我第二次去往那里时
一位黑人姑娘靠在长椅上
脖子后仰，右手比划着持烟的姿势
我递给了她一支
回头又把剩下的几支
索性都给了她，包括火机
我为火机感到惋惜
美制打火机太经久耐用了
好在我弃下它
只是转手而已
也许她更需要酒，水果
或别的东西
此时，巨大的天幕上
月亮，那永久的借光者
纵然只有一片羽毛之轻
也稳住了
所有的风，所有的嘈杂之声
2018.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