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满
满眼繁花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迟来的石榴花开得那么好
那么好，似乎不结果也行
但这棵石榴结了果
它边开花边结果，边结果边开花
而且绿叶那么茂盛
红花、绿叶、新果，一应俱全
想到它的果实里
晶莹的籽粒又有那么多
我只能惊叹了：这才是美满
偏 方
我的一个亲戚，饱受咳嗽之苦
一个月几乎夜不成眠
打针、吃药，不见好转
得一偏方，服药三回
顽疾全消
我想起霾都的一位朋友
也有同样的病症
想起一位久无音讯的朋友
因为久无音讯，不闻其咳嗽、声息
就如宿疾全消
也想起诗歌原本无用
有害如毒药。幸则如偏方
我还是说出这偏方吧：取竹皮
以红糖煮之，可一饮而尽
黑与白
我的白发变黑了
我用打火机烧，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的黑发也会烧成一个小黑点
以我的目力，看不出两个小黑点的区别
由此也消解了黑白分明之说
火是真理
铁匠、篾匠、窑工、炼金术士
都会点头赞同
火是第三只眼
在这张白纸上，我尽力清晰地写下
每一个字
宿醉后醒来
宿醉后醒来，看手机，五点二十分
尘世安静，惟有鸟鸣声声
百灵鸟、喜鹊、画眉，如此殷勤
仿佛要接我到新世界
此时离李白近，离解放大道远
离故去的老父近，离银行卡号远
离从深井里汲水的吉尔伯特近
离教训我的老僧远
离花香近，离太阳远
太阳就要升起
在此时的我和昨夜的我之间
有一道裂隙，深不见底
我已无所忆。太阳不会大白于天下
映山红
相比杜鹃花
我更喜欢这个更土的名字
哪怕只有一棵
哪怕只有几朵
我也叫它映山红
这里有三棵，差不多一人高
除了细瘦的枝条
就只有红色的花
除了如此明艳的花
它献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和父亲
从不同的方向望着它
而父亲离它更近
我不忍折下一枝放在父亲坟头
因为这纯属多此一举
因为落在泥土上，日晒雨淋
它就不再是
映山红
春 晓
草地上满是落花，春梅、白玉兰
一只狗在那里狂叫
仿佛这不是花园，而是狗窝
它扭头，冲着它的一条后腿
从它的怒吼中，可以听出
那伤害令它痛不欲生
可以听出它在苦苦央求
它已经跪下去了
过往的路人只能投以匆匆一瞥
这是一只流浪狗
排除掉极端手段，让它安静下来
可能性微乎其微
百鸟争鸣，依然是美好的春晓
母亲从孩子的头发上捡出落花
而孩子追问：那狗怎么了
明天它会是什么样子
明天，它会在哪里
他多么希望母亲能给出一个答案
好让他记得：鲜花、飞鸟
好让他忘掉：那只狗苦苦吠叫
它的痛处，一团漆黑
“熟悉如泪水……”
这里安静极了
在客舍里，听到店家开门的声音
早起的人跑步的声音
慢慢行走的人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人们咳嗽的声音
以及鸡犬之声，鸟鸣之声
我刚刚从一个梦里醒来
在梦里，老父亲向我打听
这个地方的名字
在他看来，这里似曾相识
1939。我父亲出生的那一年
兵荒马乱之年
母亲捂住婴儿
啼饥号寒的小嘴之年
所有的车轮都在重负下
辗转于途之年
幸运的人们来到这里
李庄、板栗坳、螺旋殿
瓜蔬果腹，山花浴眼
桐油灯下，苦读的书生安静极了
风雨如晦又如何
被灯光照亮的雨丝，格外明亮
这是山坳里的中国，盛开泣血之花
这是中国李庄，我们当属它的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