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发于《诗建设》2014年夏季号（总第14期）诗三首
幻肢
1
火苗鼓动着老年的盖子
旧轮胎还在憋着气
又一颗松动的牙齿，尽量
别去碰它
越来越多的忌讳
冷，热，酸，甜
何以如此轻而易举，把你
变成了——“它”？
2
瘫坐在轮椅上的病人，也在仰望
太空轨道舱里那几个“天之骄子”
想象他们只能仰面躺着而不能直立的日子
啊，显赫的分分秒秒
一样的非正常生活
窗外，过往的摩托车像一阵怒吼盖过
另一阵怒吼，那些往死里猛踩油门的骑手
狂怒后的冷漠。
手术刀的冷漠。
种族主义者的冷漠，就是将我与你
变成我与它，变成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3
生硬如冬天早晨的毛巾
别问它昨夜的热度哪里去了
容器越来越大，冷水越来越多
童工一样的火苗
实不足以让它沸腾
紧贴着水泥墙角的幼树
春天认出它了
但不足以成为春树
这是否意味着，可以对它
为所欲为
4
火山石羞于承认它是一块石头
那么渴。那么轻
它宁可轻如海绵
曾在烈焰中膨胀，而后萎缩
火山石羞于承认它来自巨石
“假如此诗开始萎缩
我就不再膨胀我的心”（德里克·沃尔科特：《圭亚那》）
5
如此美好的夜晚
如此宁静。尤其是
如此孤独：如同你在母腹中
如同肩胛托举的
小提琴
在你挥弓之前，最完美的乐音
召唤过你
如此美好的夜晚
如此宁静。尤其是
如此孤独：如同遥相致意的天外星体
6
如同陨石
告知我们如何沉沦
——以其短促、耀眼的光
它的一面将有太阳垂顾；而另一面
永远的静夜……不可能是玉石
不可能是幽居者：魔咒附身的美女、猴王
如此美好的夜晚
如此宁静。尤其是
如此孤独：那彻底绝食的巨石
它珍藏的，它忍受的
7
……总有一场骤雨
像从多年前赶了过来
现在，可以更清晰地忆起
初夏的一场暴雨
只顾号叫的大雨！
车轮下四处泼溅的大雨！
一头埋进一道道暗沟
又带着痛悔的脸色申辩的大雨！
抱着一棵大树掏心掏肺的大雨！
在铁皮屋顶上纷纷落败的大雨！
决意将我们的所有不幸
都纳入它的注脚的滂沱大雨！
暴雨绕开了巨石
但可以让石头和石头
相互对峙
8
自从
你满载那么多美酒的
船只
沉入海底
我便接管了一座加油站
从输油管到注油口
貌似授受之亲
所有脱口而出的，看起来都像是
地下交易
的士司机的叫骂令人忍俊不禁——
“妈的，路上堵得屁都打不动！”
但貔貅是个吉祥物
所有的玩偶都是貔貅
9
落日
许诺给一个个小矮人
长长的影子
夜晚就要接管他们
昙花永远不在日光下开放
蘑菇不会在强光下生长
田鼠迅速撤回它们的洞穴
机警，缺少确信
我可敬的朋友，带着暗疾四处行医
日复一日，他被赶赴秘密赌场的人催促
“我快要成为他们的同伙了。在那里
我只是一个哑巴。离开那里
我更是一个哑巴。”
落日，像被捆缚的巨石
重重地砸在帝国的脚上
10
那些难民，身上只有一套着装应付着四季
我们的心里只有一种季候
冷血的蛇也要取暖
杯中，两块相互取暖的冰块在哭泣
它们的好去处是一杯酒
“瓢弃樽无绿，炉存火似红”
老杜甫，微光中一闪
11
一只年轻的猫
在黑暗的角落小声嘀咕，而它幽深的眼神
在那里闪闪烁烁——分明如
仇敌的小儿女
老皇帝死了。冷宫中的后妃
扑打着高墙
满是灰尘的坛子里飞出了无数蛾子
那里明明有一个盖子。为何
盖子
不翼而飞
12
有如此之多的块垒
怎么可能没有蝴蝶
有如此之多的蝴蝶
怎么可能没有满山满谷的花卉
那不开花的树
也要将树梢的叶子乔装成花
如同蝴蝶
乔装成花
如同无奈的诗
灿烂如初恋情人的笑脸
玲珑如公共汽车上的吊环
13
啊，长途跋涉后的疲倦
自由的呼吸变成仓促的喘息之时
温泉鱼疗池，那么多的鱼
我们身体的热烈追捧者
爱着我们四肢上的死皮
尤其是脚掌上的
仿佛乱世
饥肠辘辘的孩子似的一群小鱼
将我们的双脚视为宝地
我们像小孩一般傻笑。还有谁
会这样抬举我们劳碌卑微的双脚呢
14
有时，穿上一双新鞋
我甚至不忍迈向户外
但我不能穿着新鞋入睡
否则，沉睡的我，和一个死去的人
看起来并无多少区别
我的个人禁忌：比如，不掏鸟窝
比如，如果我是一个猎人
绝不向熟睡的兔子开火
因为我相信，上帝同情
睡梦中的造物
那在睡梦中被猎杀的，会侵扰你的睡梦
15
一个在地震中失去了双腿的孩子说：
“就像我失去了双腿，但我有时仿佛感觉到
脚趾、脚掌心发痒，我想去挠它们
可是挠不到
我感觉死去的同学们还在我身边
只是，我不能看到他们。”
他还保留着牛仔裤，十八岁生日
试穿过一次的运动鞋
“由这单薄的爱我保护了我的
更伟大的爱，它依然存在。”（佩索阿）
16
有时我喊你的名字喊两遍
并不是因为有两个你
有时我喃喃着你的名字
并不是因为有许多个你
17
透明的杯子
盛满了水越发透明
凝视它
感觉终会有什么东西
冒出气泡来
进而表明
水中的某些东西
不愿意紧贴玻璃杯
它要品尝自己
那些花朵上散如珍珠的水珠
那些顽石上激动如汗珠的水珠
18
登山。那山腰上有一口泉眼
那里有太多的人排队取水
他们相信那一壶水
能多少改变点什么
年轻人不相信那些
但这个他们必信：母亲不能带着怨恨
给婴孩哺乳
19
偏偏是在黑暗中孕育的，令人沉醉
多么容易就沦为酗酒之徒
那在黑暗中延续的，必将回到光明中
那在匿名中长大的，必将开口
以自己的名义
一旦你剥夺其名，她就成了“它”
就将永久缄默
回到彻底的匿名中，永久的
黑暗中。将你——也变为“它”
20
今天，我醒来很早，仿佛酿酒者
凭直觉知晓他的酒已于此时成熟
他从坛子里取出第一杯
躬身敬拜赐他佳酿之神
第二杯：敬献给土地之神
第三杯：敬献给列祖列宗
第四杯才属于他自己，他接过酒杯
以食指蘸取一滴，在掌心揉搓
好让它从深长之梦中醒来
21
他们有酒无菜
他们照样生火
在铁锅里放上盐和卵石
你不能说，那童子一样的火苗
只能将枯叶化为灰烬
正如
你不能说那些卵石不再是卵石
河滩上的船夫
吮着带盐味的卵石下酒
是谁这么说过：你咬不动的石头，你就吻它
2013.4.21－5.19
失败之诗
哪怕是一条破船——
你也要把它拖回岸边。
你怎么能够忍心
让它葬身海底？！
海底的苦难……
已经够多。够多。
2013.3.8
冬夜篝火
在雪的包围中燃烧的篝火，带着古老的寒意
漫天的雪，漫天的灰烬
看不见点燃篝火的人，即便她
曾坐在你的怀里
燃烧的篝火，在雪的包围中像一个祭坛
向它祷告吧。但它从不收留任何人
2012.12.4
刊发于《扬子江诗刊》2014年第六期诗六首
梦见父亲
我梦见入睡前关掉的灯亮了
仿佛你来找我
但是太亮了
梦里容不下
那么明亮的灯
甚至容不下
一道微光
“那就再等等，也许明天
夜里，我会再来”
醒来后，我不知道，这是你我之间
谁说过的梦话
自问
雨落下
最初的雨滴
落在挡风玻璃上，更像是
一个个污点
母亲的菜地里
大蒜叶绿黄相间
那些枯黄的
是绿色的污点
还记得邻居家的那条狗吗
它不幸误吃了什么药，因而不能吠叫
它的愤怒
它的狂喜
它的附和
它的哀泣
都只能是一阵呜咽，又一阵呜咽
像它永远也吐不完的
肺腑里的黑暗
长久的缄默
你一言不发，紧紧
咬着嘴唇
仿佛相比之下，你的嘴唇
是甜的，可以抵消
口中全部的苦
正确选择
清早我看到村里一个熟悉的疯子
跟随他的有十几只鸭子
让我惊讶
那些一路扭着屁股的鸭子
与其说是他的宠物
不如说是他的救星
从他和善的笑容，你可以想象
如果没有了那些鸭子
他也许会是另一路疯子，比如张牙舞爪的
无疑，一个疯子领着十几只鸭子
是正确选择
如果他养了猛犬，该有多么可怕
我在雨中给他敬了一支烟
而且不失时机地赞美了他的鸭子
就好像我偶尔听到的，别人恭维我的诗
拆毛衣
用于编织的毛线不知自身有多长
它偶然地与一双巧手相逢
再与另一个人相逢
拆毛衣的同时卷起毛线
一边是抽丝，越来越面目全非
一边是缠绕，越来越结实
在拆解与卷起之间
毛线有短暂的自由
带着扭曲的印记，松弛下来
拆毛衣的人会中途停下
为一壶烧开的水。为一场
骤起的风雨。为呵斥好奇的猫、狗
照片
翻看着用手机拍下的照片。大雨呢？
我以为我的手机能如实记录下那雨帘
但它只拍下了玻璃上、栏杆上的雨滴
真正的大雨被镜头忽略了
想想也是，大雨都是从半空跌落的
像失败的爱情
像失败的爱情急于摆脱自身
留下的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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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Image may be NSFW.Clik here to vie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