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答
门前的大河有时水深有时水浅
水浅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过河去对岸
对岸的炊烟升起来了,我们这边也一样
对岸有牛冲过来了我们会往他们那边赶
有时听到对岸有人高喊一个人的小名
喊得很焦急
我们这边会有小孩躲在大树背后高声回应
直到挨了一顿臭骂
对岸又有人在高喊一个人的名字
声调拖得长长的
我们这边又有人冒名顶替
挨了一顿臭骂,是我们这边的大人骂
天打雷劈的,人家那是在叫魂
自此之后,我们再也不敢应答
对岸还会有人高喊一个人的名字,声音越来越急
我们也跟着很着急,心想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
答应一声?哪怕是
冒名顶替的也好
夜里,有人在河滩上生火,那火像一种
神秘的口音拼命张口说话,而我们茫然无知
2019.12.31
最苦的酒
前年在异邦,一路旅途劳顿
买过两瓶啤酒,300毫升一瓶的
兴冲冲喝了一口,太苦了
勉为其难,喝下一瓶
第二瓶先前开过,咬咬牙
还是没有苦尽甘来
只有苦笑:何苦自作自受
能畅饮这种酒液的民族
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
此酒原产印度。难怪有甘地
瘦削,光着上半身
纺车旁盘腿而坐……圣徒甘地
(这个中文译名让我哑然失笑)
与诗意的想象相悖
饮过此种苦酒之后
并不会觉得吃什么都是甜的
2020.1.1
连日雾霾中读托卡尔丘克《云游》
聪明人说,不要和夜晚赛跑
是的,如果面壁胜于一日所见
聪明人又说,可以和夜晚赛跑
在梦里
是的,在梦里抬头就是蓝天
碧空如洗
你不在云端,也不在
石头落下之处
你在自由地呼吸
是的。但你如何保证
做梦的你不是小蝌蚪
盲目,曳尾于泥
对一切险境一无所知?
2020.1.5
耳 洞
耳朵越来越脏
太多油腻之物
即便如此,耳洞
仍然阻止手指探入
感谢造物主吧
蜿蜒的耳洞自设禁区
对直奔目标的莽撞说不
对洁净之名说不
对如雷贯耳说不
2020.1.6
放 生
孤零零的银杏。秋天将尽
我从远处一眼认出了它
平常,偶尔也会从那里经过
但从未察觉。一身黄叶使它终于败露
贴近老旧的住宅楼,高至二层
立足于被铁丝加固的一个塑料盆
无疑,它会继续生长
无疑,它也给主人出了难题
水泥地面没有扎根之地
最好的出路当然是放生,为它
另觅一块空地
树身已经这么高了,又该如何搬运?
旁观的我,竟然有些忧心忡忡
担心这比真正的放生,一放了之
难得多,它没长脚
以及难以料想的种种局限
办法总是有的,无非
转求于他人。它的处境
类似偏僻之地的天才少年
老师不得不为他寻找更好的老师
更好的土壤,更宽广的天地
好像那也是一种放生,哪怕
跻身于真正的园林,它会变得毫不起眼
2020.1.7
感 激
即便为自己的生日写一首诗
我也不能把自己独立出来
我想起的人
有的可以听到,有的
再也不能
种种奇妙的关联令人感激
感激近在身边的人
感激远在远方的人
即便太遥远的,像上帝一样
难以取悦
而最遥远的,就像一个孤儿
所幸我从来不是一个孤儿
所以,为自己的生日写一首诗
唯有感激
所有我想到的人
以我卑微的名义
2020.1.11
高原反应
有人从西藏旅游回来
白天嗜睡。反应迟钝
和他对话像从前接听国际长途
盯着电脑页面,他可以一小时不动鼠标
夜间如何旁人无从知晓
他成了一个慢人,似乎时时若有所思
也有人干脆说他精神恍惚
进而猜疑
他在旅游途中是不是犯了什么禁忌
比如在某个寺庙
抑或中了高原上某个稀有物种的毒
他自己从未证实
刚回来时人们是这样形容他
精神像受到了洗礼
他的迟钝也被理解为
对很多东西看得很淡,超然物外
当一个健谈的年轻人变得木讷,他就成了一个谜
仿佛某种力量潜伏在他身上,并且继续
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演变
我们庆幸
他只是迟钝而没有忘记自己的语言
或许是我们的话语过于急切,而他总在思索
我们的弦外之音?
从他这里难以推测,从青藏高原
来到平原上的都市旅游的人,回到高原之后
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冥冥之中他被选中
作为极少数特例,以证明西藏的神奇?
想起一位未曾谋面的诗人朋友在拉萨
他在诗中写过:“一只鹰鹫向我俯冲
索取它的前世”。*
这一场大梦,好像也是我的
2020.1.12-13
*引自陈小三诗作《喜马拉雅运动》。
论不安
没有哪一团火自愿蛰伏
接近瀑布的水流加快了速度
瀑布之下,深潭中
有人向你游来
手上擎着火把
火,要么让人失去藏身之地
要么像一颗失效的药丸
你知道,擎着火把的人
奄奄一息
而你逃离之快像全速接力
2020.1.1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