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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痛苦淹没(杂诗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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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由痛苦淹没

 

一不小心,茶水

泼溅在一本书的封面上

次日早晨,但见茶渍的中心

一根芽尖

不是倒伏而是立于纸面

 

任由痛苦淹没

终于如梦初醒

——唯有起身

才是醒悟的结果

2019.12.24

 

 

       过火林

 

十二年前,在红花尔基森林

我们从高处远眺

边境线上,绿化带像一片绿色织锦

其中穿插着暗黄色的线条

那是一片过火林

当地人告诉我:火源

来自外蒙古,也许是俄罗斯

野火蔓延

被彻底付之一炬的,已无踪影

残存的就这样站立着

保持着殉难时的姿态

区别于枯死的朽木

它们站成一排又一排

 

烈火总是轻而易举地取胜

它的冷笑

藏在缭绕的烟雾中,层层死灰中

哀鸣的飞禽走兽中,永远扭曲的

集体面貌中

2019.12.22,冬至日

 

 

       即 景

 

我本应仰望它们

只是由于楼层的高度,变成了俯视它们

大雪节气之后,白杨树的叶子所剩无几

鸟雀们也不再群集于光秃秃的树上

只有两只喜鹊以此为乐园

忙于在树杈上搭窝

每天都有生动的一课

太聪明了,它们选取的小树棍、草茎长短都合适

太灵巧了,它们可以把小树棍弄弯以符合加固所需

太神奇了,它们猛啄树干像预先祛除可恶的瘤子

太不容易了,它们要飞到几十米之外或更远

找来一根根草木

你不会比它们更懂得什么叫

风吹草动

你不会比它们更盼望春天

它们的窝搭好之后,来年会孵出一窝小的

在冷雨中,它们将轮流守候雏鸟

你不会比它们更懂得什么叫

心惊肉跳

如果你不能亲眼目睹那一幕幕

明年春天,你就到我们的院子里来吧

只是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它们那么快

就学会了飞翔

因为春天唯有在它们的羽翼上就位

我的崇敬会再次转为遗憾,正如

有生之年,我永远不能

用梵文写一首诗

2019.12.1721

 

 

       最后的诗

           ——狄金森故居所见

 

这里是松鼠的天堂

傍晚的草坪上,松鼠

抬起前腿,做站立状

像偷偷畅饮了美酒的小醉鬼

刚从沉睡中醒来,打量着

恍惚的世界

 

一棵挂满松果的大松树下

另有一只松鼠

从早上一直到傍晚

只在树根边刨土

它有警觉,但只限于偶尔抬头

对靠近他的路人,似乎

随时准备束手就擒

或许也有悲哀,那是一只

抱病的松鼠,正竭尽

最后的力气,自掘墓地

越来越缓慢了,它翻出

一块又一块新土

像要从中找出

埋藏过的什么东西

因而,那里有它最后的欢乐

已无须掩饰

2018.5.2612.30

 

 

       试 笔

 

 

临近午夜,看到对面顶楼上

有人借着月光练习跳绳

此时此刻,还有这么好的精力

想必是个年轻人

可以想象,他动作娴熟,身轻如燕

 

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

我是头一回目睹

即便他是一时兴起,也足以

让我羡慕不已

 

听不见他跳绳的声音

但可以想象耳畔生风

听不见他的喘息,如同

即便他发现了我,也只是

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不及

一声咳嗽清晰

 

不知道他为何夜半操练

或许,他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伙

为瘦身,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重拾少年的技艺?种种猜想

都无法证实,如同

 

每每面对一张白纸,全然是个生手

但我知道,当我回到灯下

我将接过他的绳子

我的手感到了有力的一握

为这郑重的接力

2019.5.31

 

 

       在泸州老窖纯阳洞想起齐奥朗*

 

 

洞中酒坛如俑。太安静了

默不作声的都显得神秘

集体的沉默……更神秘

坛子上都长满了酒苔

让由来已久的秘密更加毋庸置疑

旧苔如尘泥,新苔如霜

白色防静电服蹭上任何一个坛子

留下的印记便昭然若揭:

污点在身,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面壁吿解吧

不可目睹的坛中,真正的原浆

是出世的沉默,宗教般的净化

但悖论是:酒香如此诱人

每一个酒徒都像收到了密令

每一次醉酒和放言,为的是

不下跪祈求

2019.7.9

 

*齐奥朗,罗马尼亚当代作家、哲学家。

 

 

       读书札记。一个非基督徒在圣诞节想到的

 

 

某女士年轻时

在霜冻天疾步半小时

为了接受迟来的洗礼

结果眼睛冻坏了

尽管双目失明,她认得所有要走的路

她对一个作家说:她从未怀疑

上帝的仁慈

 

多么令人尊敬的女士

她再也不能大步流星

不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她相信,她的每一步都受到上帝的指引

这是否意味着,如同薇依

她把一切交给上帝了

省去了上帝的行动,让其不可能的临近

变得可能?

 

晚年的米沃什以退为进:

“无论宗教信仰的命运如何,

我们都应持有一种‘哲学信仰’,

即相信超验是我们人类的一个本质特征。”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将如下虚构故事

同前述相提并论——

 

在疯女人麦穗儿那里

她的两个大奶突然神奇地涨满了奶水

她相信是上帝让她的乳房不得安生

(主啊,没有你,我是愚昧的,

有了你,我是迷狂的。)

人们纷纷偷偷来到麦穗儿家中

把身体的有病部位伸到她的奶头下

她喷射出的一股股白色乳汁

治好了一个小孩发炎的双眼

一个人手掌上的赘疣

一个人身上的脓疱疮

一个犹太孩子的苔癣

而所有经她治好的人

都在二战时死去了。

“上帝就是这样呈现自己的”

——因而,上帝只在追忆里? 

20191225-26

 

注:

见捷克作家赫拉巴尔随笔《疯狂时刻》(李晖译)

见米沃什《我从珍妮·海尔施那里学到了什么》(赵刚译)

引自托卡尔丘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易丽君袁汉 译)

 

 

       晚 安

 

沙漠中的昙花,只在夜晚

悄悄开放。为躲过      

太阳之火刑

 

也是习性使然——

昙花一现,而替母体保留

珍贵的水分

 

那将口水变成网的

是老年的蜘蛛还在诱捕虫豸

 

机场周围高大的拦网上

布满了鸟儿的枯骨

 

来吧,迟到的人不能选择邻座

但总有些地方

可以与朋友同桌落座

 

在我们之间,总有缺席者

提醒我们

已提前步入晚年

2017.7.132019.12.27

 

 

       高 度

 

 

小时候,有个表哥爱捉弄人

他拿粉笔,在尽其所能的高处

写下我的名字,再写上“坏蛋”二字

而我无法涂掉它

作为报复,我也写上他的名字和“坏蛋”

不过他轻而易举地涂掉了自己的名字

再换上我的名字

我只有在他走了之后

才能爬上梯子,享有占领制高点的快乐

在“坏蛋”之前,面壁写上他的名字

 

我的朋友在他的办公室高挂一块白板

每天在那里粘上一张纸

每天他得仰起脖子,手也尽其所能地抬高

他自嘲如此苦修为了治疗颈椎

他以毛笔,中楷手书《心经》

在他的名字之后,他写下“沐手”

一个每天都在用敬语的人

我怎能不高看他一眼

2019.12.28

 

 

附:

深喉(近作九首)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7be890102z4y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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